一隻鳥死了,死在通往頂樓的樓梯間。

  我看牠看了好幾天,從上個星期看到一個小時前。我宿舍在五樓,再上去就是頂樓,只要爬一層。我每次要去頂樓時經過那個角落,總要蹲下來仔細看看牠。牠有幾乎全黑的身體,尾羽尖端是幾乎看不見的一片墨綠。牠的翅膀收起,像是人累了趴在那兒休息。

  在晚上通往頂樓的樓梯間沒有燈,即使就蹲在旁邊看,也只能看到黑色的輪廓:黑色的鳥喙細細彎彎,小小的側擺的頭顱,黑成一片的身體。太暗了。於是我找了幾個白天特地上去看牠,這才看到牠的墨綠色尾羽。鳥活著的時候羽毛會比較有光澤嗎?我不知道,因為我眼前的已經是一隻死鳥。我幾乎天天都要看牠個幾次,上去抽菸、散步、看風景時,下樓梯時,每天出門前想到牠時。

  當我終於找了一個白天上去看牠時,我忍不住想看牠的眼睛。
  但是我看不到,牠沒有眼睛,黑色深深的眼窩空洞得像個蒙塵已久的舊儲櫃。
  我看不到牠的眼睛,牠沒有眼睛,但是我仍然每次都忍不住細細凝視牠的空洞眼窩。

  牠在那裡多久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上頂樓時牠不在那裡,直到上個星期的某一天牠突然出現。牠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牠出現後沒幾天我就已經看不到牠的眼睛。牠身上沒長蟲,天氣這麼熱又在這麼毫無空氣流通的頂樓樓梯間,但是牠身上還是沒長蟲。我悶悶地想,或許牠的肚子下面已經有蟲了,只是羽毛蓋住了所以我看不到。牠身上沒有臭味,但是我不知道羽毛下面的肉與內臟是不是已經開始腐爛。

  既然連眼睛都沒了,那麼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不是嗎?

  我一天一天看著牠,從上個星期看到一個小時前。今天晚上一下子連著Black Stone抽了五支菸,我不敢進房間,所以我又到頂樓散步看風景。晚上八點多天很黑,牠黑色的身體趴在地上更是黑成一團什麼都看不見,我蹲在牠旁邊,連牠的空眼窩也找不到。

  於是我趴在頂樓的圍牆邊聽音樂,一直到九點我下樓。
  喔,我忍不住又蹲在牠旁邊想看到牠空蕩蕩的眼窩,但是我當然什麼都看不到。我想這樣看牠已經變成某種奇怪的習慣,或許哪天牠會自己不見,所以在那之前我得多看幾眼才行──難道都沒有人看到牠嗎?沒有人到頂樓嗎?

  我在資源回收箱裡撿了一個只有四個邊、頭尾都被去掉的紙盒,拿了一張顯然是化學講義或考卷的廢紙,走回樓梯間把牠撥到紙盒裡。我感覺得到牠軟軟沉沉的身體。輕輕晃了兩下想將牠整個身體放進去時,傳出一陣鳥喙劃過紙盒的聲音,那瞬間我有種可笑的錯覺,大概牠還活著,現在醒過來了在掙扎。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記起了牠沒有眼睛,也想起了剛剛將牠翻身時沉甸甸又毫無生命力的肌肉觸感。我拿著牠下樓,再撿了一個更大又完整的紙盒子,把手上的東西都放進去,照原樣包起來,壓進大垃圾筒裡以免鳥屍嚇到其他人。

  當下我的確有把牠埋起來的想法,不過這太不切實際了。

  所以我丟掉了一隻死掉的鳥。我想起之前把那隻受傷的壁虎拿到窗台外的感覺,唔,這些小動物一樣脆弱,這隻鳥沉沉的身體和那隻壁虎鬆垮的皮膚總讓我聯想在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麼。牠們在我手裡都一樣脆弱。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我是以什麼心態拿著那隻鳥走過走廊。我不同情牠,也不為牠感到可憐,更不是哀嘆生命易逝,但是我心裡的確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只是我說不出來。

  以後上頂樓沒有空蕩蕩的眼窩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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