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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無可自拔地愛上舞城王太郎。

  第一次看舞城的作品,是他最有名(似乎也是國內第一本出版)的《煙、土或食物》。看完當時沒什麼感覺,可是某一天重新翻閱突然就愛上了,毫無道理。那本至今仍是我心中舞城的第一名,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我不管如何就是無法寫出它的心得。然而現在還有一個小時才上課,被雨困在系館我不得不找些事來做。我想寫舞城,又寫不出煙土或食物的心得,只好拿《黑暗中的孩子》開刀了。

  除了手邊剛好帶著它之外,當然也是因為這本書有我可以批評的地方。

  雖然未讀可入,不過不想被他人心得影響的,請自行跳出。


  『某種真相,只能用謊言來敘述。』

  舞城的小說會被歸在推理小說中,實在是讓人叫絕的一件事。因為它有所有推理小說給大眾印象中該有的元素,可是卻用一種極其不合常理、誇張諷刺的角度將它們擠在一起。也就是說,如果你認真地想將舞城的書拿來當推理小說看,除了撕書與破口大罵「這什麼爛東西」之外,實在很難想像會有別的反應。《煙、土或食物》裡那暗號是什麼鬼解法?《世界以密室為本》裡的密室又是在搞笑什麼?《黑暗中的孩子》那兇手又見鬼的算什麼東西?舞城相當刻意地使用推理元素,暗號、密室、連續殺人等,但是湊在一起就是不對勁,就是不對,就是有一種化妝舞會似的誇大可笑。會認真將舞城的書當作本格(正統)推理來看的讀者,絕對會陷入一種不是覺得憤怒就是覺得離譜的情緒中。

  不會有人對舞城的「推理小說」感到滿意。

  不過這無所謂,因為也不會有人將舞城的小說當作推理小說來看。

  從翻開第一頁開始,絕對不會。

  舞城書中充斥著暴力、色情、瘋狂與一切邊緣化的不正常情緒,像是某種壓力袋不小心被打開一樣,藉著大量疊字與誇張的狀聲詞炸裂圍欄而出。如果《煙、土或食物》是以文字的「速度感」作招牌,那麼在《黑暗中的孩子》裡,就容我為它安上「異常的瘋狂」作為形容。

  當一切形諸於文字,從小老師們總教我們該修飾,於是那些稜角將轉為圓滑而溫順的文章。然而這個過程在舞城來說顯然是另外一回事,他的「修飾」,是將這些稜角磨成更銳利的尖刺。所以他的文字擁有一種爆炸般的衝擊性,擁有一種撕裂皮肉貫穿大腦的力量,不管當時他在描述的是什麼樣的主題,暴力、色情或瘋狂。


  『你給我記住,某些特定事物,只會無止盡地越變越糟糕,而且沒有所謂最糟狀況、盡頭或底線,只會越來越糟越來越糟,不斷持續惡化。』

  讓我們回到《黑暗中的孩子》(←這位同學你也拖太久了吧)。這本書是暴力奈津川家族裡第三個孩子,三郎的故事。時間上則延續了《煙、土或食物》中的連續主婦毆打活埋事件,奈津川家的媽媽還是處在昏迷狀態,四郎仍然留在國內,此時三郎意外地發現了爪哇克多拉神的案件似乎有模仿犯出現,於是故事接著展開。

  其實說故事大綱對舞城的書來說根本就是沒意義的事情。畢竟我可以看完他一整本書後完全忘記故事在講什麼,仍然很愉悅享受他的作品。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舞城的小說本身便是切截分裂得相當嚴重的拼湊成品。以這點來說,黑暗中的孩子比煙土或食物要強烈/嚴重多了。有趣的是這點從來就不防礙閱讀舞城,他的文字風格讓這樣破裂的故事主體顯得毫無不妥之處,唯一的問題只是你得多花心思才能回憶他的某本書在寫什麼東西。每一段故事間的跳躍相當理所當然,也或許是因為他異於常人的強烈文字讓段落與段落間顯得更不連貫。

  或許,由於舞城丟出的每一段故事都太過猛烈,所以不用這種方法反而會讓讀者很快疲乏吧。

  不管是什麼原因,在舞城這兩本小說中一直都有著故事段落切截明顯的拼湊風格。不只每一段故事間不一定有相關,甚至該段故事從整本書來看,可能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性。讓我從小地方舉個例:《黑暗中的孩子》前三十頁,相當迅速而分明地塞進了五片故事段落。每個段落看起來都特色明顯風格強烈,讓你能流暢地讀下去,讚嘆著甚至不想停下來;但若你能仔細重看並思考,這五個段落所講的重點就算全部抽離,也不會影響這本書理論上要講的推理故事。

  就像舞城寫推理所用的推理元素一樣沒有必要,我想就算說那是垃圾搞不好舞城仍會很高興地承認。然而事實是,這些「垃圾」不管被抽掉哪一塊,對舞城作品的魅力絕對是一大打擊。

  舞城作品的價值,正存在於這些小段落所建構出的瘋狂角色與世界。


  『某天晚上,由理緒鑽進被子裡握著我右手食指,突然把全身重量壓在那根手指上「啪嘰!」給折斷了。我慘叫一聲跳起來推開由理緒。摔下床撞到頭的由理緒哈哈笑著,邊笑邊落著淚。「哈哈,對不起,三郎,哈哈哈!對不起!」』

  前面說過,《黑暗中的孩子》對我來說重點在於異常的瘋狂。「瘋狂」其實貫穿了舞城這系列下所有和奈津川相關的一切,不過在這本書中尤其明顯。舞城用極度異常到近乎崩裂的方式來描寫三郎與由里緒之間逐漸變質的情感,你可以感受到散發惡臭的噁心黏液慢慢分泌、開始溢出的畫面。故事中角色的情緒相當強烈,也因此當一切往極端的一方變質時,也格外讓人感到寒冷。

  除了對「瘋狂」變本加厲的描述之外,《黑暗中的孩子》利用了身為推理作家的三郎的身份,對小說寫作也花了不少篇幅討論(更正確地說,應該是碎碎唸)。就像推理小說作家在初期寫作總愛談推理小說一樣,舞城不同的只是他改談所謂故事與小說。三郎這樣小說家的身份一直到最後仍牽扯到結尾的撰寫──這就是我不得不批評的部份了。從一開頭我就說,會寫這本書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有可以批評的地方,我想說的就是舞城對這本書結尾的處理方式。

  我寫心得通常會盡量避開太情緒化或個人偏好的用詞,但是這裡我實在要說,《黑暗中的孩子》的結尾實在是這本書的敗筆(好吧我承認這真的只是個人喜好)。就算是撕掉最後幾張紙留個開放式結局,雖然虛了點,也會比目前的處理方式要更讓我喜歡一些。反正舞城本來就不走正道。可是我喜歡他就是喜歡他即使歪著寫仍然存在著的那種力道,然而那力道在這結尾的處理下,突然像煙一樣散掉飄掉了。我實在無法喜歡這樣的結尾,即使重看覺得好像沒那麼糟糕了,仍然無法喜歡。

  我想我知道舞城要這麼寫的原因,畢竟他老兄很早就提到小說只是某種謊言,所以某種程度上他(或三郎)是刻意在最後擺了讀者一道──因為本來是說未讀可入的,所以我也不說太多──然而可惜的是,這樣的處理除了給讀者一個回馬槍、且又恰到好處地把三郎某種懦弱的心態(容我這樣說)表現出來,但是就是少了舞城最吸引我的那股文字力道。少了這股力道,無論如何我就是無法喜歡。


  『為什麼愛這種東西能夠反過來孕育出那麼慘烈的暴力呢?愛不應該是更祥和更滿溢慈悲的東西嗎?為什麼愛有時候也能在殘酷傷害對方中成立呢?』

  最後一點我想提的(好久沒打那麼多字也累了),就是舞城所謂溫情的那一面。

  雖然我沒有特別去看別人寫的心得,但是總覺得似乎大家不太會提這個。看完舞城三本書,特別是《黑暗中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笑:舞城的作品其實還滿溫情的。

  他把那股溫情藏在暴力中,藏在一道又一道的刀痕與虐待與瘋狂下。特別的是,他強調的不是愛情與友情,而是難以處理的親情。奈津川家族的設定會讓人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該談親情,但是舞城偏偏就塞進去了,還妝點得恰到好處,不致邁入濫情的那條街。

  舞城的小說,其實一直是感情相當強烈的作品。極端的情緒、家人間的羈絆與矛盾,或許舞城就只是想將所有應該放在內心克制的一切一股腦地倒出來吧?


  『由同情轉為傷人,這是人類惡意的典型表現法之一。大概是面對觸犯禁忌的事,人類特別容易疲乏吧?大概是人類的善良有一定限度吧?譬如,兩個禮拜左右還可以為對方悲傷,但是,超過那個時間就會厭煩了,開始埋怨對方害自己悲傷。』

  很難說我會不會想推薦舞城,只能說若我要推,一定是從《煙、土或食物》開始。我記得我在看《黑暗中的孩子》時曾忍不住說:我絕對不會推這本書。可是事實上我還是頂喜歡它的。不會把這本書推給一般人,是因為裡面的瘋狂太過強烈。那是舞城,舞城與他的小說。總之不適合沒看過他作品的人直接閱讀,更遑論它對我來說有致命的缺陷(當然只是個人偏好,說不定有人喜歡)。

  我仍然喜歡《黑暗中的孩子》,事實上我想它大概是三本書中最黑暗的一本也不一定,至少《世界以密室為本》結尾是那樣溫暖和平,甚至《煙、土或食物》比起《黑暗中的孩子》實在是光明到某種極點。但是它仍然是舞城,毫無疑問,壓倒性的力量,徹底的毀滅。

  不過無論如何請不要從這本書開始看,買本《煙、土或食物》吧。(←你心得掛那個標題到底是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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